一元復始。走過初期國際化的低潮期,對于TCL來說,2008年或將是其嶄新層面上的國際化元年。
新出爐的2007年TCL年報顯示,剔除可轉換債券公允價格變動之后,去年公司實現整體盈利達3.10億,并將實現摘 “ST”帽子的預期。在TCL國際化進程回暖的過程中,李東生作為TCL集團的領軍人物,對于企業國際化有深刻的反思,對其他想走出國門的中國企業有一番發自肺腑的“忠言”相贈。
3月14日,《華夏時報》總編輯水皮與全國人大代表、TCL集團董事局主席李東生就TCL國際化3年過往后的“重生之路”,進行了一場深入對話。
歐洲業務重組漂亮翻身
水皮:TCL在歐洲的業務重組進行得很順利,基本上很低調就處理掉了,現在來看重組的效果還不錯,你們是怎樣做到的?經過重組之后的歐洲業務中心有哪些變化?
李東生:我們當時在選擇歐洲的重組方案的時候,兼顧了社會責任和重組成本,是多方面的考慮。當時決定重組的時候,為了避免法國公司的惡性破產,采取了比較平穩的重組方案。當時我反復思考如何重組,也進行了反復的方案評估,在各個方案間的取舍是很困難的。對于TCL來說,可以承受一次重組的成本,但是很難再次承受。
在實施重組方案的過程中,我們在企業內部進行了大的人事調整,歐洲的團隊人員數量減少了,歐洲業務中心很多的工作都減少了,比如實施“無邊界集中”的離岸經營模式,一些服務和支持性工作主要由中國總部這邊來發展。
對歐洲的供應鏈我們也進行了改進。新歐洲業務中心一成立,就撤銷了分散在歐洲各國的8個倉庫,實行工廠生產到客戶終端接貨的按單操作,倡導零庫存管理。
我們面向歐洲的產品主要由當地的工廠生產。比如,波蘭生產基地生產和交付產品,而波蘭工廠的零配件則由中國這邊提供,在這個流程中間,大部分的庫存就不存在了,成本大量節約了。
依托全新的歐洲業務平臺我們借助“無邊界集中”的經營模式,在組織結構、運營成本、供應鏈整合等方面狠下工夫,最終推動歐洲業務走出困境。
水皮:TCL重組歐洲業務與明基的結果完全不同,我記得當時,在一次論壇上,你向宏碁的施振榮請教歐洲的業務重組問題,但是他并沒有給你答案,現在你們重組業務成功了,而明基則退出了歐洲市場。
李東生:我們是邀請過他來做TCL國際化的顧問,但是他當時沒有答應,他當時跟我說,以后有什么事,可以保持溝通。我估計明基可能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很難重返歐洲。
水皮:在TCL重組歐洲業務的時候,最大的負擔是什么?你們又是如何解決的?
李東生:裁減人員的經費是最大的負擔,當時歐洲業務中心有400多名員工,按照歐洲國家的相關法律規定,我們在重組協議里需要對被裁人員支付高額的補償費用。歐洲的工會勢力很強大,它會跟你談很多額外的補償條款。如果不能滿足他們的額外補償條款,那談判的時間就會拉長,最終的結果還是會增大重組的負擔。
在開始重組的時候,我們是決定留用一部分人員的,但是談判時間太長,談判變得更加復雜,最后選用一次性裁員,補償所有人員,然后再返聘部分人員的方式完成了人員重組。在整個重組過程中,我們付出的人工費用大概在8000萬歐元(折合人民幣8億)左右。
重組之后,我們目前在歐洲多媒體和通信業務兩個中心一共有160多人,其中包括深圳業務平臺和在歐洲工作的員工,較之前的400多人的團隊縮減了三分之一。
另外,雖然整個組織隨著重組開始,都已步入有序的狀態中,但還是要有資金投入去維持這個系統的運營,這部分的費用支出也相當大。
還有一個是,重組完成后銷售模式的改變,導致原來的庫存、客戶和售后服務等都面臨新的調整,對該部分系統原有體系的調整也造成了相當大的損失。一些主要的經銷商要重新逐個去談。最終為了完成本次重組,我們總共付出了大概2.3億到2.4億歐元費用,這其中包括經銷商變動帶來的損失。
水皮:這部分損失的經銷商現在有沒有全部回歸?對TCL在歐洲的銷售有沒有帶來影響?未來在歐洲市場上是否還是以運作湯姆遜品牌為主?有沒有想過導入TCL品牌。
李東生:一些大的經銷商基本上都已經談成。目前,我們在歐洲的銷售主要是采取抓大放小的策略,建立大客戶制度,并大力開發歐洲潛在的VIP客戶,并通過有實力的大客戶的營銷體系在泛歐洲地區繼續擴大TCL品牌影響力,像家樂福、Dixon、歐尚等大零售商。
歐洲市場在2007年上半年的業務很少,新的業務關系都在建立過程中。但從第三季度起業務量已經有所恢復,第四季度的業務量超過了我們的預期。其中銷售額雖然比預期的低些,但利潤率比預期高。
目前在西歐市場,導入一個新品牌的難度很大,基本上95%的市場都已由平板電視占領,CRT彩電空間很小,要導入TCL品牌彩電進去比較困難。我們主要以運作湯姆遜品牌為主,這個品牌在法國、西班牙、德國的影響力比較大,可能在英國比較弱些,但目前整體來說,我們對于重組之后的歐洲業務還是很有信心。
水皮:TCL在國際化道路中,有沒有可以給其他企業做借鑒的教案?你個人對有欲望走向海外的中國企業有什么樣的建議?
李東生:我們很樂意幫助其他企業少交學費,但現在對TCL國際化的定性,可能為時尚早,畢竟現在還沒有到對TCL國際化作總結的時候。
對于其他企業的建議,我在過往的3年中談過多次,現在也沒有什么變化。首先,我覺得企業在走出去的過程中,對大的宏觀環境要有了解,對市場的機會和挑戰要了解,對并購的方案要符合實際。
我們在收購湯姆遜的時候,就沒有料想到國際彩電市場的變化會這么快,平板電視迅速取代顯像管電視,成為主流。我們本來是看中湯姆遜的一項DLP微顯技術,這個技術對PDP(等離子)會很有競爭優勢,現在回過頭看,我們當時太樂觀了,對產品和技術判斷失誤。
但從戰略判斷上,我們并沒有錯,走國際化道路,并購湯姆遜和阿爾卡特是正確的選擇,我們主要是通過股權置換的方式并購對方,而不是通過現金收購對方,這樣對于企業的資金就不會造成壓力。
第二個,對于當地的社會環境、法律和法規要了解。我們當時并購湯姆遜和阿爾卡特對于很多歐洲的潛規則不了解,比如裁員的補償問題,你如果不給他們額外補償,就會由工會進行談判,時間就會拉得很長,代價會比直接給員工補償代價更大,因此只有按照歐洲市場的“慣例”,加碼賠付員工才能迅速解決問題。
其實,TCL的重組計劃我從2005年就已經提出,但是到2006年要正式實施,過去8個月間,一個人都沒有裁成,這就是對當地潛規則不了解造成的。
再一個,企業走向海外,要做好人員的籌備,如果短時間內沒有能推動國際化的團隊,對于企業去實現國際化,影響會很大。如果企業是從做業務開始,由小做大,團隊的配置不會對企業造成大的影響,因為這個過程中,你可以積累經驗,但通過并購這種方式,企業規模和業務量迅速放大,沒有成熟的有經驗的團隊,你的風險也會迅速放大。
水皮:在TCL進行國際化之前,有沒有相關的具備國際并購經驗的人員?你們是如何解決人員問題的?
李東生:這其實是一個“先有舞臺,還是先有演員的問題”。在我們國際化之初,如果沒有舞臺,是很難吸引到人才的,別人沒有見到你的國際化是什么樣子,不可能會過來跟你做。一方面,我們是進行內部培養,另外,就是到外面招攬人才。其實,從1999年TCL開始國際化,到2005年實施并購計劃,我們在國際化方面還是有相當的人才儲備和經驗的。
但在并購湯姆遜方面,還是犯了樂觀的毛病,當時看到了風險,但是對于如何規避風險,我們有些過于理想化。
水皮:中國企業走出國門,自我做足準備的同時,對于政府有什么樣的希望?你在這方面有什么樣的感觸?
李東生:政府應利用資源,支持企業走出去。十六大提出企業“走出去”戰略,這個導向是對的,但缺乏具體措施來支持,到2006年底才陸陸續續有一些措施出來。我們希望政府在企業走向國際化的過程中,有一些法律、法規和政策支持,現有的支持力度不夠。我們當時在并購湯姆遜的時候,交易成本1億歐元,政府的支持只有1/10。另外,政府在政策的制定上要有長遠的規劃。
我們的國際化觀念要改變,并不是把產品賣到國外,就是國際化,而是在當地建廠,打品牌才是國際化,但國家在這方面支持力度不夠。很多國外企業到中國來發展,它們的金融機構迅速提供資金支持,但中國企業在走出去的時候,得不到中資金融企業的支持,很多金融機構的網點不夠,國家也沒有很多的金融政策支持。我認為,政府應該設立一些專項貸款支持企業走向國際化。
第三個,國家對外的經濟談判中,要更加強硬和有力。現在只有國外的企業來中國要求我們開放各類行業,但是中國企業在走向國際化的過程中,就沒有人管,當時的使館和商務部資源有限,根本沒有辦法去支持企業的發展。
我們的政府應該在企業國際化的過程中,提供保駕護航的作用,為企業打開當地市場提供有力的政府支持。美國、法國、日本和韓國在其企業全球化過程中,政府和金融機構都在制定政策、貿易談判、金融信貸和兼并收購中給出很多傾斜。而且通過全球化,這些國家的企業在變化多端的國際市場中抗風險能力更強。另外俄羅斯、印度、巴西等國家政府也有比較強的干預能力,我希望,在一些需要我們政府出面的時候,政府能夠積極地站出來,為企業撐腰。